在俞竹筠,天涯作客,忽然遇着这一位如花美眷,形影相依,固可以慰藉邸中寂寞。况又使君既未娶妇,罗敷又未有夫,少不得要从亲密时间,露出求婚的意思了。讵料俞竹筠几次要想启口说着这话,总觉得另有一件事迹梗诸心曲,未敢生此妄想。这又是什么缘故呢?
原来俞竹筠想起自家曾经写过一封恳切信函,祈求他表妹娉娉替他作伐,思量娶凤琴为妇,事隔多日,一总不曾得着金娉娉回信。刚刚从前数月里,才接到娉娉由美国寄来手书,说凤琴抱病床褥,自家已将求婚之意代达伊人,唯窥其用心,似别有眷注,不过其所眷注之人,近来已杳无消息,或者姻缘所属,便在吾兄,亦未可知云云。俞竹筠接书之后,遂不敢径向锦文求婚,恐韩小姐万一属意于我,我又何可得新忘故,既负韩小姐,并负表妹娉娉。(此等处,便见俞竹筠道德之商,非寻常人所及。非若近时新学小生,偶见佳丽,虽糟糠可以抛弃,安问求婚尚未经允诺之人。锦文素持无夫主义,然而托身此公,可谓得人矣。)是以虽同锦文在日本相处已阅半年之久,彼此心地均极光明磊落,虽在花前月下,别有会心,从未一涉狎昵之念。
事有凑巧。(情文相生,斗榫工细,“巧”之一字,可以当已。)这一天刚是冬月天气,北风猎猎,东京一带树木,黄叶零落,唯有那些冬青枝叶,依然苍翠交加。傍晚时间,忽地淅淅沥沥,飞起满天雪来,不多一会儿工夫,平畴旷野,一白无际。俞竹筠坐在寓里,拥炉危坐,手里握着一本卢梭《民约》,在那里细细咀嚼书中意味。看了一会儿,壁间挂钟的长针已指到酉初三刻。天色阴沉,渐有暝意。离着进膳时候尚早,实在觉得无聊,推开玻璃窗子,向外望得一望,看见那纷纷瑞雪,越降越大。心里偶然忆起锦文,想她在这时间,定然也苦寂寞,不如还是去访她清谈,彼此转可以消遣沉闷。主意已定,于是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大衣,披在身上,外加哆罗呢的雨衣,取了手杖,将这意思告诉侍者,自家随即匆匆下楼去了。